在拼命努力的二十年里。
我妈也给我偶尔提过一些父亲和小姑那时的真实境况。
我才知道。
论鉴宝本事,小姑要胜过我父亲太多太多。
所以她能很有底气去复仇。
与父亲,还有她作对家的那些人。
根据我妈的说法,远远不如他兄妹两个。
只不过。
鉴宝,面对的,可不只是奇珍古玩。
主要还是……人。
小姑忽略,或者说,轻视了这一点。
便在那场以直播形式面向诸多鉴宝人的赌斗中,失败了。
二十年前,这种直播还是挺稀奇的。
跟今天人人拿着手机都可开播、发弹幕,是大有不同,得靠专门的相关会员和一些渠道才能观看。
我妈也是费了些工夫,才得以在中途看见那场鉴宝直播。
那时本领超群,占据优势的小姑已是前功尽弃。
我妈说,小姑是入了仇家对头们早就谋划好的天局。
我父亲的事情,只是个引子。
那些人真正的目标,是她。
也正因此。
我妈,还有她请来的师傅们,都一直强调。
鉴宝,也要鉴人。
某些时候,如果论重要性,后者还要在前者之上。
因为,鉴宝时必然要和人打交道。
如果不能小心谨慎、又或自行看透对方的行事、谋划,就很容易上套。
丢钱财丢名声,甚至……丢掉性命。
我本人自然将这一点牢记在心。
于是。
在短暂的对话过后。
我揣着手机里仅有的两千块,还有一张车票。
在我妈的目送下,离开住了二十年的家,踏上了前往南方的路。
此行,我的目标地,是东海市位于北城的文玩市场。
它总体规模并不大。
连外边儿做营生、摆摊的摊市,较之别处都差了些。
更别说集买卖、鉴定古玩的商铺、拍卖行这些店市了。
之所以选择这里作为起始点。
一来,想先简单累积点资金、人脉。
二来……就是要借机打入东海的古玩圈子,顺理成章接触当初隐居在这的仇人之一……
这是最主要的。
我妈说,那人藏得其实还算严实。
二十年,一丁点行迹都没露馅儿。
若非因为家里的败家子偷卖古玩被骗导致走漏风声,只能出面做主的话。
她也不可能发现对方。
“先一步一步来吧……不过,这地方一眼看去确实没什么好东西。”
走在东海北城的文玩摊市里快一个钟头,我随意扫量着两侧小贩摊上摆着的物件,暗自叹了口气。
如预想的那样。
新仿,做旧,还真是……一堆挤着一堆。
不过也在情理之中。
眼下,早已不是十几年前了。
那会儿,走街串巷做荒货生意的,也就是到处收旧货的贩子,手里总能出现些不自知的好东西,这类物件最后也大多都流到各个地摊上。
是以,摊市上的捡漏机会可是不少。
如今么……
大浪淘沙。
外加又是一个稀松普通的小摊市,一圈逛下来一个真货也没有都很正常。
漏,不是那么好捡的。
“实在不行就等等后天晚上的鬼市?”
可惜本钱实在不足,否则的话,换一种别的玩法倒也不是不行。
我默默思量着,视线移至某处热火朝天的地摊一角时,脚步放慢。
那儿的摊主倒是赶着潮流,正开着直播对手机做着吆喝:
“家人们嗷,刚到的一批物件,什么话也不多说了,庆祝粉丝过五百,三百五一个!多买优惠!”
“上好的双鲤纹内画鼻烟壶、青花瓶、黄釉瓷盘……没准就捡到漏了!”
“包邮?这些精贵着呢,我这价包邮太亏了……没办法!龙哥今天豁出去了!满两件不管什么我都给包个邮……”
现在的小摊市生意并不算好。
开直播拉人气顺带卖点物件也正常。
我也看得多,并不觉得稀奇。
真正吸引我注意力的。
是这老板那一大堆低劣做旧仿货里边,横放着的一件茶叶末釉三管葫芦瓶。
较之旁边的同类仿货。
看起来似是没多大分别。
但我却一眼瞧出这是件真东西。
“型体精细、规整,釉色温润灵秀,又不失质朴……”
“乾隆御窑里出来的,市价在七万上下浮动……”
看这老板随意的放置。
我只觉运气不错,碰上个小漏。
当即细思数秒,瞥了眼周遭的摊位后,摆出一副散漫的样子,像是不经意间走到他的摊位前,左瞟又瞄的。
借着,起了意一般,拿起其中一件老旧带裂的鼻烟壶细瞧。
那正在直播的老板似乎实在是没碰上几个下单的客户,眼见我有这么个可能出手的买家出现,连忙将手机放在直播架上对着我这边,热情道:“哟,眼光不错!您手里拿着的这件花鸟鱼纹鼻烟壶,还是我走街串巷那会收到的,这图案,独一无二啊,我当时一看就觉得它是个好物件……”
摊市的贩子么,许多也并非行家里手,试探的说辞往往就那几套。
有些对自己的货物心知肚明,自然要讲得天花乱坠。
我是没耐心听的,尤其当下也是为了捡漏,东西要尽快抓在手里才行。
便只是故作好奇地瞥了眼他那总共才三四个人的直播间后,才捏着鼻烟壶问道:
“这个多少?”
“五百。”摊主竖起一只手,见我表情皱了起来,又连忙补充道:“关注我直播间,三百五一件……”
“我就是关注你十个直播间,这三百五买了也划不来啊。”我无奈摇了摇头,“实话说,我对这些也没研究,逛了一圈感觉这些物件都一样……我就想要几个造型、模样有趣点的回去摆着玩,你给个实惠点的价格行不行?”
摊主似乎也为难了起来,最后将皮球踢到我身上:“那您说个数?”
“六百,我拿三件走吧。”我又拿起另外一个鼻烟壶,顺带望向那个茶叶末釉三管瓶:“那个造型也挺有意思的……”
“大哥,哪有这么砍价的,两百一件……太亏了,我直播间的家人们我也才给三百五一件……”摊主连连摇头,“最少二百四。”
“那行吧。”我将鼻烟壶放下,“我去旁边再转转……”
说着,我将视线投到左边同样也摆着鼻烟壶的摊位上。
那个摊贩见此,脸色微微一变,当即放弃底线,咬牙狠心道:“行吧!看您是个新客,两百就两百,当我今天吃亏……您扫码还是现金?”
“扫码吧。”我打了个哈欠,将鼻烟壶小心翼翼递过去,随后又抓起三管瓶,扫了六百块出去,“东西给我包好点啊……你这打包不要钱吧?”
“那肯定不要的。”摊贩摆了摆手,看着肉痛的神情里却透出一丝喜意。
不出意料,他这笔生意是最少含泪赚了五百的。
这种就是这样。
手里的东西指不定好多都是捡来的。
不懂行的买家去还价,他依旧有得赚。
“不过,倒也正好便宜了我。”
看着手里的三管瓶,我心头微松。
捡漏的办法其实有不少。
找人唱双簧演戏、打包顺口夹带,直接快速买走……
这些全是很普遍的做法。
且又都离不开本质——一个“装”字。
装不懂、装不知道、装不在意。
装到能把人给糊弄过去。
这漏自然也就捡到了。
我刚才用的办法,其实并不高明。
除了一个装,其实还利用了这摊贩的贪。
他虽然在自个直播间喊得是很火热。
可古玩这一行当,放到信息化时代的今天,别说逛这边的小摊市了,又有几个人会跑到直播间去“捡漏”?
何况这人粉丝量不多,直播间有的几个人也都在闲扯淡,如今能有吃冤大头的机会,他能错过?
能开张就是赚到了。
而且,搞不好他这会儿正在庆幸又碰上大冤种了吧。
我摇头轻笑,开始思考起下一步的打算。
“之后倒是可以逛逛坐商的店。”
现在么,肯定是要将这刚捡来的漏给出手掉的。
我默默想着,却在刚走出摊市时,被人给叫住:
“哥们儿、哥们儿,等等!”
我转身,循声望去,见一个穿着黑衬衫的瘦削男人跑了过来。
他样子很急切,上气不接下气道:“我……你……”
“你先缓缓气再说话吧。”
我说着,表面疑惑,暗地里则悄悄打量起这个人来。
莫非……也是发现我手里这件三管瓶是真货的行家里手?
看着实在不像。
我心里刚冒出这么些想法,就见他调整了呼吸,不好意思道:“是这么回事,我刚刚也看中那个花鸟鱼纹鼻烟壶了,只是手里没钱就没买,找朋友发红包转钱的工夫,就听那老板说你把它给买下来了……”
“噢?”
我一楞,不是冲着三管瓶,而是鼻烟壶?
“你的意思是?想从我这儿把这个鼻烟壶给买走?”
“你肯割爱那是最好的了,我是真心喜欢那样式的。”他挠了挠头,笑道:“不过我这儿也就刚好三百五,给不了太高的价钱。”
“这样啊。”我点了点头,将鼻烟壶递了过去:“你要的话就扫码转账吧。”
话是随意。
但我心里却有些玩味。
古玩市场么,什么人都能见着,什么局也都能看见。
面前这人看着一脸憨厚,没准就是来给我下套的。
不可不防。
当然,要只是喜欢一个鼻烟壶,多赚个一百五卖给他也无妨。
反正,我之后也会丢掉。
如此想着。
我注意到他眉梢流露出一丝抑制不住的喜意,还有对我显现出的一种……轻蔑?
有意思。
这鼻烟壶我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劣质仿品而已。
他要是买到真心喜欢的东西,高兴也是正常的。
但那没由来的轻视……
“别卖给他!你东西卖便宜了!”耳畔骤然传来的一声斥语令我回过神,望向另一侧,一名衣着光鲜,戴着眼镜的男人快步走来。
噢。
还真是个局。
看着那人一脸正气的样子,我心里再冒出这么一句。